第六十二章 苦果(下)-《清朝不是春天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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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交代完清月,魏氏趁夜出了宫,九头鸟昨日已回到了京城,她想立刻见他,康熙瞒着她的那些秘密,虽然她心中已有一二,但她要的是确切的答案。

    “京城这几个月的局势,我都听贾韫说了,茹晋的孙女未死,谁救了她,你都已知道,我就不多说了。苏莲的杜鹃印,是一个叫茜草的女子在用,她一共用过两次,一次是圣上在承德遇险,还有一次是十三阿哥第二次被囚禁,控制她的,我猜测不是三阿哥,就是四阿哥,因为当时做了这两件事,受益的就是他们俩,若想弄清楚,做一个局便能一目了然。还有一件事,西北李高的案勘是四阿哥的人抽掉的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,魏氏稍感意外,因为这件事没有理由让四阿哥去冒险,难道他当时就知道是谁做了这件事?因为只有这样,他才有冒险的理由,或为了十三阿哥,或像老八一样,收买一颗棋子,钉在康熙面前?假如这一切是真的,那么康熙疑不错,清月并不完全可信。但不排除另一种可能,就是四阿哥手下的人被人收买了,陷害于他,就像上次一样……对于这些小爷的手段,她是领教过的。可此时,她心中纵对四阿哥有诸多疑问,却不想纠结于此,对于她而言,目前,发生在青莲身上的事更为重要。稍做停顿,她才开口问:“那是什么人要杀王毅?杀了他之后,又非要致青莲于死地?”

    九头鸟沉默了一会儿,才答:“答案就在当年茹晋丢失的日志里,若你有一天能看到日志,也就知道了因果。”

    “你既已查出,对我还卖关子吗?”魏氏的话语里带了几分气恼。

    九头鸟摇头,“我不说,你已知道是与皇上有关,何必苦了自己,非要问个结果。他早于你找到那些日志,并藏起来,未必全是帝王之心,也有保全你之意。当年的太皇太后,是怎样的人,你不是不知道。皇上这样做,不仅保全了你,还保全了你全族。如今你非要知道因由,去惹恼皇上,惹恼了皇上,是能让茹晋复活呢?还是能保全青莲?你若以茹家血脉为重,那眼前最紧要的事,早些做打算,或许还能救青莲一命。”

    那么多年过去后,虽然她心里也又准备,可当她听到这个变相的真相时,她的脸色随即变得惨白,身上连懊悔都没有力气了。茹晋果真是冤枉的!她那个“弟弟”怎能为了她,而如此对他?以后黄泉相见,她有何面目去对待她的丈夫?她摇摇欲坠的扶着椅背,心脏一阵紧缩,似乎马上要炸开了,血流不断倒涌,嗓子里翻起一股甜味。九头鸟见状,一把扶住她,帮她坐下,然后把真气缓缓送入她的檀中穴。过了好久,她才略看清眼前的事物,九头鸟给她倒了一杯热水,又取了一粒护心丹,递给她。她苦笑道:“上了年纪了。”九头鸟没言语,做了多年的暗箭,他们的心早已磨平了,迟暮之时,还能让他们动情的,只有初心。

    定了许久的神,魏氏才平复过来,一生谋算下来,她只相信三个人,皇上、茹晋、九头鸟,茹晋已死,在这事上,皇上是敌对的,没有任何悬念,救出青莲后,能与之托付的,也只有眼前这个人了。

    魏氏仿佛用不是自己的声音对九头鸟说:“你要帮我,好吗?”

    她在恳求他,九头鸟不由自主的就点下了头。刹那,他已从皇上的暗箭,变成了皇上的敌人,可他无法拒绝。沉寂了二十年,他终是附上命,要去做些什么,当年的错,今日的过,冥冥之中自有安排。

    长春宫的喧嚣,仿佛一根钉子,钉进了胤禩的心里,扎入了他的眼里。去年年末,没有半点征兆,康熙就下旨让他在家“安心”读书,并且还省去了每日进宫晨昏定省的常礼。更甚,今年春节、元宵,康熙仍让他在家读书,不必入宫团聚。至此,傻子都看得出来,他名义上是奉旨读书,其实和胤褆、胤祥一样,已被康熙圈禁在了自己的府中,只不过为了皇家的颜面,换了一个更好听的说法。昔日人来人往的八阿哥府,从那一刻起,寥落的格外安静。期间,老九、老十为了探探水深,曾凭着贝子、贝勒的身份硬闯过,但守门的太监居然叫来了大内护卫,一时间,双方人马剑拔弩张,眼见又要闹到康熙处,他权衡了下当下的处境,又衡量了以后的利弊,果断的让两人撤了,只是买通了人手,暗中传递消息。

    他被囚时,胤禵人虽在外练兵,但却还未执掌兵权,可胤禵叫人递进来话,让他耐些时日,他自有办法助他脱困。一个月过后,胤禵掌了兵权,本以为他会马上助他脱困,可他仍被囚禁,第二个月,胤禛掌了户部,他们兄弟俩一个主内,一个主外,相得益彰,而胤禵仍不见有动静,他依旧被囚在府中。这样三个月过去了,对胤禵,他已死心了。显而易见,胤禵背弃了他,而选择与自己亲兄弟联手,他有一种被胤禵戏耍了的感觉。这时掉过头来想那些想不通的问题:为何他突然被囚?为何胤禛突然受到重用?为何清月跳出了他的陷进?立刻就有了答案。对于胤禵自立门户,他早有防备,但胤禵无情寡义到如此这般,让他心底生出一股恨。对胤礽,他从始至终只有一个“争”字,没有恨,甚至有时还会同情他的处境。可对胤禵,胤禩的恨像海浪般,一潮接着一潮,连绵不绝。长春宫今天繁荣的景象,是他不能容忍的。

    “爷,”观音图推门进来,她眼圈有些浮肿,而胤禩正在心烦中,十分不想和她纠缠,却又不得不见,如今,这个府中,能随意走动的,只有这位和硕格格了。胤禩打叠精神,体恤的帮她拉开了椅子,又倒上了茶水,观音图一屁股坐下,含着泪道:“昨日我娘家侄子传信来,亳州府尹居然敢僭越,不言不语,就让人拿了他的管事。爷,这事您不能不管。”胤禩早知道她是为这事来的,要他管,那也要看他目前的情况!胤禩耐着性子道:“这件事,我虽不方便出面,却已吩咐九弟给亳州那边去信了,你就不用太担心了。”观音图似乎松了口气,道:“这本不是什么大事,可我就咽不下这口气。家里还没怎么样,他们就敢欺负人,无论怎样,贝勒爷您的身份摆在这,您还是皇上爷的亲儿子,而我和硕格格的身份也是皇上亲封的,亳州府尹连个帖子都不送,就敢拿人,这真真的没王法了。”胤禩从观音图衣襟上取下丝帕,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迹,道:“是我不好,连累了你们。”观音图听完,却猛的一拍桌子,把手腕上上好的翡翠镯子撞个粉碎,玉屑撒得满桌子都是,她却满不在乎的说:“爷,您别泄气,胤禵、胤禛又算什么东西,德妃又是个什么货色,您别看今日德妃寿辰,她过得满面风光,可皇上连长春宫门都没踏进一步,只叫李德全那个狗东西,送了一对花瓶,他自个儿可去了贵妃瓜尔佳氏那里,依我看,皇上给谁风光,谁就是下一个倒霉的。……”

    好不容易熬完了观音图的喋喋不休与放肆无理,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人,胤禩长长舒了口气,他没叫下人,自个儿弯腰寻摸,把散落地上的碎玉一一捡起来,连同桌子上残留的碎片,放在一块手帕里,然后细致的包好。虽然观音图放肆无理,没有脑子,可连她都看懂了一件事:如今谁冒尖,谁就不讨康熙喜欢!

    帝心不难测也——即君权不可分也。清月当初的劝诫没有错,只是他对于自己过于自信,盲目以为掌控了一切,才导致今日的局面,对于父皇,他还是棋差一招了。此时此刻,他就能断言,只要胤禵在西北的得胜,下一个,被舍弃的就是他!胤禩把碎玉收在了匣子里,仿佛在替胤禵收拾残骸。

    回府的路上,那拉氏拿出德妃赐的东西,左右看了一番,几次想张口问胤禛,可见胤禛闭目养神,又都咽了回去。官道上,几个卖夜宵的,见了插着亲王旗的马车打远处过来,都停止了吆喝,摊里吃食的主,也都停止了谈天说地,只顾低头扒拉,一时街道上只剩下这辆车的咕噜声。胤禛早就看出了那拉氏的坐立不安,可他却不想和她说话,不是因为累了,而是因为自尊。他曾扪心自省,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做的不够好,才引得母妃不高兴。可想来想去,他对母妃任何的事,都比胤禵用心。额娘咳嗽,他孝敬了最好的川贝母,又亲自到太医院熬好了药,侍奉到床前,额娘只是默默喝下;而胤禵什么也没做,只是进宫请了一次安,额娘就在父皇面前念了胤禵的三天的好;母妃念叨娘家人,他想方设法请了旨,让母舅、亲姨们进了宫,可母妃把他放在一边,只让他们拜望了胤禵,而他居然还傻傻的换好了朝服,等着母族亲贵们上门走动;还有就是每年寿辰,他送去的寿礼总比胤禵贵重,可额娘就像走过场般接受他庆贺,从没有细言暖语,更不要说恩赐东西……种种太多了,他自问不比胤禵差,可母妃就是漠视他的存在,好像她这辈子,只生过胤禵一个儿子,用尽一切手段假装看不见他。时间久了,他便不再强求她的关爱,因为他无法让一个假装糊涂的人清醒。非要说出他的过错,那就是,被孝懿仁皇后抚养过!母妃能隔断了与他的情分,可他却不能,做谁的儿子,不是他能选择的,他只能接受她的偏心,以及种种。

    “爷,”那拉氏还是没忍住,叫了他一声。

    “你什么都不必问了,娘娘那里,该怎么还怎么,十四福晋那边,你多亲近就好。”胤禛闭眼答道。

    那拉氏是个聪明的,听懂了胤禛的话里话,便不再做声。嫁给胤禛多年,德妃的偏心她是看在心里的,甚至德妃对她都比胤禛好上几分,胤禛虽从不说什么,可能看得出他心里也是别扭的。这次胤禛栽了跟头,跟康熙顶了起来,可他却从没想过,去求求宫里的那位。弘历庆生之事,因她而起,为情为理,她绝不能让胤禛吃大亏,尽管知道他们母子不和,但她还是偷偷进宫求了那位。事后胤禛虽没叱责她,但自个生了大半天的闷气。

    可一想起那天进宫的事,那拉氏也堵得慌,她进长春宫说完事,德妃半天没啃声。好在老十四府的太监总管给德妃送蜜桔,见她在一旁,便打千向她打听,“福晋,四爷(弘历)喜欢什么?烦劳您说说。贝勒爷可说了,弘历可是他的亲侄子,他送的礼物绝不能被其他人比下去。”她只能笑着答,弘历一个小孩子懂什么,只要是十四叔送的东西,肯定都是好的。他们两人拉扯完,总管就告退了。刚才还不声不响的德妃,安静地给她剥了个蜜桔,才道:“老四这孩子,就是这种犟脾气,我这当额娘的,不替他出面,那谁能替他出面。你放心,晚一点,我就去见皇上。”她连忙谢恩,德妃却叹了口气……若那日,不是十四府的总管透露出老十四要去庆生,德妃肯不肯帮忙,还真不好说。

    想着想着,那拉氏又望向胤禛,他让自己和老十四福晋亲近,那是不是他放弃了那种想法,要辅佐老十四了?这个念头刚一闪,那拉氏随即在心里摇了头,胤禛做事,绝不会半途而废,况且他曾在弘历庆生那日,冒险与清月秘密商谈,而清月现在伺候的人是康熙,他们俩谋划的绝不是普通的事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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