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五-《史记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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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魏其侯和武安侯都爱好儒家学说,推荐赵绾担任御史大夫,王臧担任郎中令。他们把鲁申公迎到京师来,想要设立明堂,命令列侯们回到封国,废除关禁,按照古代礼法来规定服饰和制度,以这些措施来实现太平的政局。同时检举谴责窦氏宗族和皇族中品行不好的人,开除他们的族籍。那时诸外戚中的列侯大都娶公主为妻,都不想回封国,因此毁谤魏其侯等人的言论每天都能传到窦太皇太后的耳里。窦太皇太后喜欢黄老之道,而魏其侯、武安侯、赵绾、王臧等人极力推崇儒家学说,贬低道家学说,因此窦太皇太后更不喜欢魏其侯等人。等到建元二年,御史大夫赵绾请求皇上不要向东宫禀奏政事。窦太皇太后大怒,于是罢免并放逐了赵绾、王臧等人,还免去了丞相和太尉的职务,让柏至侯许昌当丞相,武疆侯庄青翟做御史大夫。自此魏其侯、武安侯以列侯的身份在家中闲居。

    武安侯虽然不再担任官职了,但由于王太后的缘故,仍然得到皇上的宠信,多次参与政事讨论,建议大多奏效,天下那些趋炎附势的官吏士人,都离开了魏其侯而去归附武安侯。武安侯日益骄横。建元六年,窦太皇太后逝世,丞相许昌、御史大夫庄青翟因丧事办得不妥当,都被免职。皇上任用武安侯田蚡为丞相,任用大司农韩安国为御史大夫。天下的士人、郡守和诸侯,就更加依附于武安侯了。

    武安侯其貌不扬,可是一生下来就很尊贵。他又觉得诸侯王都岁数大了,皇上即位时间不长,年纪尚轻,自己身为皇帝的心腹亲信,担任朝廷的丞相,如果不狠狠整顿那些不追随自己的人,用礼法使他们屈服,天下百姓就不会服帖。那时候丞相入朝奏事,往往一坐就坐到日影移位,他的话皇上都听,他推荐的人有的从平民一下子提拔到官至二千石级,就这样他把皇上的权力渐渐转移到自己的手上。甚至有时皇上要对他说:“你要任命的官吏都任命完了没有?我也想要任命几个人呢。”他曾经请求将考工官署的地盘划给他以扩建住宅,皇上生气地说道:“你怎么不干脆把武器库也取走呢!”从这之后他才收敛了一些。一次,武安侯请客人喝酒,让他的兄长盖侯面向南坐,自己却面向东坐,他认为汉朝丞相尊贵,不可以因为兄长的缘故就私下委屈自己。武安侯此后更加骄横,他修建住宅的豪华程度超过了所有贵族的府第。他的田地、园林都极其肥沃,他派去各郡县购买器物的车,在大道上来往运输络绎不绝。前堂摆着钟鼓,竖立着红色的曲柄长旗,后面寝宫里的姬妾数以百计。诸侯们送给他的金器、玉器、狗马和赏玩器物,数都数不清。

    自从窦太皇太后去世,魏其侯更加被皇上疏远,不被重用,没有权势,诸位宾客渐渐自动离开他,甚至对他怠慢起来,唯独灌将军的态度一直没变。魏其侯整天闷闷不乐,只对灌将军格外厚待。

    灌夫将军是颍阴人。灌夫的父亲张孟,曾是颍阴侯灌婴的家臣,受到灌婴宠信,因而灌婴便推荐他做官,官至二千石级,所以随了灌氏的姓叫灌孟。吴、楚叛乱时,颍阴侯灌何身为将军,是太尉周亚夫的属下,他向太尉推荐灌孟做校尉。灌夫率一千人与父亲同行。灌孟老了,颍阴侯勉强起用他,灌孟郁郁不得志,所以每逢作战之时,他常去攻击敌人的坚固阵地,因而战死于吴军中。按当时军法规定,父子一起参军,其中一个为国战死的话,未亡者可以护送灵柩回去。但灌夫不肯随父亲的灵柩回去。他慷慨激昂地说道:“希望取到吴王或是吴国将军的头,替父亲报仇。”于是灌夫披上铠甲,拿着画戟,招募军中与他素来要好又愿意随他前去的勇士几十人同行。等到出军门后,却没有人敢再向前进。只有两个人和随从灌夫的奴仆共十几个骑兵飞奔冲进吴军中,到吴军的将旗之下,杀死杀伤吴军几十人。不能再继续向前进了,又飞马跑回汉军营地,他的奴仆全都战死了,只有他自己回来了。灌夫身上受了十多处重伤,幸好有名贵的良药医治,才得以不死。灌夫的伤稍有好转,又请求将军:“我现在更加了解吴军军营的底细,请您让我再去。”将军认为他有胆量也有义气,担心灌夫战死,于是向太尉周亚夫报告,太尉坚决地阻止了灌夫。吴军被击败以后,灌夫也因此而名闻天下。

    颍阴侯向皇上禀报了灌夫的事情,皇上任命灌夫为中郎将。过了几个月,灌夫因为犯法而被免职。后来在长安定居,长安城中的公卿没有不称赞他的。孝景帝时,灌夫做到代国相国的职务。景帝驾崩后,当今天子武帝刚即位,将淮阳视为天下的交通枢纽,必须驻扎大军加以防守,于是调任灌夫为淮阳太守。建元元年,又让灌夫入朝为太仆。建元二年,灌夫和长乐卫尉窦甫喝酒,灌夫酒醉,打了窦甫。窦甫是窦太后的兄弟。皇上担心窦太后会杀掉灌夫,便调派他担任了燕国相国。几年以后,灌夫又因犯法而被免职,闲居在长安家中。

    灌夫为人刚烈爽直,爱耍酒疯,不喜欢当面对人阿谀奉承。对那些地位比自己高的皇亲国戚及有权势的人,他非但不对他们谦卑有礼,反而要想尽办法凌辱他们;对地位比自己低的许多士人,越是贫贱的,他越是敬重,平等相待。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推荐夸奖地位卑下的人。士人们因此而厚爱他。

    灌夫不喜欢文章学问,好打抱不平,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办到。凡与他交往的人,不是杰出人物便是大奸巨猾。他家中的资产累计数千万,每天的食客少则几十人,多则上百人。为了在居所里修筑堤塘来灌溉农田,他的族人和宾客滥用职权,在颍川一带横行无忌。颍川的儿童于是编了一首歌:“颍水清澈,灌家安宁;颍水浑浊,灌氏灭族。”

    灌夫闲居在家,尽管他很富有,但失去了权势,公卿、丞相、侍中及宾客逐渐疏远了他。等到魏其侯失去权势后,想依靠灌夫去报复那些原本仰慕自己后来又抛弃了自己的人。灌夫也想倚仗魏其侯去结交列侯、皇族以提高自己的声望。两人互相借重,他们的来往如同父子之间那样密切。彼此投合,没有嫌隙,只恨相知太晚。

    灌夫在服丧期间,去拜访丞相,丞相随便地说道:“我想和仲儒你一起去拜访魏其侯,却正赶上仲儒你现在有丧在身不便前往。”灌夫说:“将军您竟肯屈驾光顾魏其侯,我灌夫怎敢以服丧为由而推辞呢!请让我告诉魏其侯置办酒席,希望您明天早点光临。”武安侯答应了。灌夫把他和武安侯的对话详细地告诉了魏其侯。魏其侯和他的夫人特地买了很多肉和酒,连夜打扫房子,早早准备酒宴用具,一直忙到天亮。天刚亮,就吩咐府中管事的人员在宅前迎接。等到中午,还不见丞相来。魏其侯对灌夫说:“难道丞相把这件事忘了?”灌夫很不开心,说道:“我灌夫有丧要服还应他的约,他应该来。”于是便驾车亲自去迎接丞相。丞相前一天不过是开玩笑似的答应了灌夫,其实没想来赴宴。等到灌夫来到他家门前时,丞相还在睡觉。于是灌夫进去见他,说:“昨天将军赏脸答应拜访魏其侯,魏其侯夫妇备办了酒宴,从早上一直到现在,都没敢吃一点东西。”武安侯佯作惊讶地道歉:“昨天我喝醉了,忘了跟仲儒说过的话。”于是驾车前往,却又走得很慢,灌夫更为恼怒。等到酒兴正酣的时候,灌夫起身跳舞,舞毕邀请丞相,丞相却不起身,灌夫便在酒宴上出言讽刺他。魏其侯立即扶着灌夫离去,并向丞相谢罪。丞相一直喝到天黑,尽欢后才离去。

    丞相曾派籍福去向魏其侯索取魏其侯在城南的田地。魏其侯深怀怨恨地说道:“我虽然失势,将军虽然显贵,但怎么可以仗势强夺我的田地呢!”魏其侯不答应。灌夫听说后也大怒,大骂籍福。籍福不愿丞相和他们有隔阂,就自己编了一些好话向丞相道歉:“魏其侯年事已高,就要死了,您姑且忍一忍,等着吧!”不久后,武安侯听说魏其侯和灌夫其实是因为愤怒而不肯让出田地,也很生气地说道:“魏其侯的儿子曾经杀人,是我救了他一命。我服侍魏其侯的时候从没有不听从他的话,为什么他竟吝惜这几顷田地呢?再说灌夫为什么要掺和呢?我不敢再索取这块田地了!”武安侯从此非常怨恨灌夫和魏其侯。

    元光四年的春天,丞相向皇上进言,说灌夫家住颍川,横行霸道,百姓都深受其苦。请求朝廷查办。皇上说:“这是丞相的职责,何必请示朝廷。”灌夫也掌握了丞相的秘事,比如采取非法手段谋利,接受了淮南王的金钱贿赂,并与其私下会谈。宾客们从中斡旋,双方才作罢,彼此和解。

    那年夏天,丞相娶燕王的女儿为妻,王太后下诏,命令列侯和皇族都去祝贺。魏其侯去拜访灌夫,打算和他一起去。灌夫推辞:“我屡次因酒醉失礼而得罪丞相,丞相近来与我正有嫌隙。”魏其侯说:“已经和解了。”硬拉着他一道去。酒兴正酣时,武安侯起身敬酒,在座宾客都离开席位伏在地上,以示不敢当。后来魏其侯起身敬酒,只有魏其侯的那些老朋友离开席位,其余半数的人不过是半起跪在席间。灌夫不高兴。灌夫起身依次敬酒,敬到武安侯,武安侯却照常双膝跪在席上说:“我不能喝满杯。”灌夫火了,便假笑道:“将军您是贵人,就把这杯喝光了吧!”当时武安侯不肯答应。轮到敬酒给临汝侯,临汝侯正在与程不识耳语,又不离开席位。灌夫的怒气无处发泄,便骂临汝侯:“平时你把程不识诋毁得一文不值,今天长辈给你敬酒,你却学女子在那儿与程不识耳语!”武安侯对灌夫说:“程将军、李将军都是东西两宫的卫尉,现在您当众侮辱程将军,仲孺难道不给李将军留点余地吗?”灌夫说:“今天砍我的头,穿透我的胸,我都无所谓,还顾忌什么程将军、李将军!”在座的人便起身借口要上厕所,纷纷离去了。魏其侯也走了,挥手示意让灌夫一同出去。武安侯就大怒道:“这是我对灌夫放任的过错。”便命令骑士把灌夫扣留。灌夫想出去却出不去。籍福起身替灌夫谢罪,并按着灌夫的脖子让他低头认罪。灌夫越发生气,不肯认罪。武安侯便指使骑士们把灌夫绑起来押到客房,召来长史道:“今天请宗室来赴宴,是有诏令的。”于是针对灌夫在席上辱骂宾客,犯了不敬之罪而开始弹劾灌夫,并把他囚禁在室内。此外还追查他以前犯过的事儿,派小吏分头追捕灌氏所有的分支亲属,都判了斩首示众之罪。魏其侯非常惭愧,出钱让宾客向武安侯求情也无法使灌夫获释,因为他的属下都是武安侯的耳目,灌家所有人都逃跑、躲藏了起来,灌夫也被拘禁,于是无人可以告发武安侯的秘事。

    魏其侯为营救灌夫挺身而出。他的夫人劝他道:“灌将军得罪了丞相,这是在和太后家的人作对,怎么可能救得出来呢?”魏其侯说:“侯爵这个位子是我得的,现在让我把它丢掉,也没有什么可惜的。再说总不能让灌仲孺一个人去死,而我独自活着。”于是背着家人,私自上书给皇上。皇上立刻将其召进宫,魏其侯向皇上说明了灌夫因为醉酒而失言的详细情况,认为他罪不至死。皇上也觉得他说得对,赏赐魏其侯进餐,对他说道:“去东宫公开辩论这件事。”

    魏其侯到东宫去后,极力称道灌夫的长处,说这是他酗酒后犯的过错,而丞相却拿其他事来诬陷灌夫给他加罪。武安侯则是竭力诋毁灌夫的骄横放纵,犯下大逆不道之罪。魏其侯估计着没有别的办法对付武安侯,便攻击他身为丞相的短处。武安侯说:“幸而天下太平无事,我才有机会成为皇上的心腹,所喜好的无非是音乐、狗马和田宅。我不过是钟爱娼妓、优伶、巧匠这类人,不像魏其侯和灌夫,整天招揽天下的豪杰壮士,不分昼夜地商讨国事,对朝廷深怀不满,不是抬头观测天象,就是低头在地上画,在东、西两宫之间窥测,盼着天下发生变故,好让他们立大功成大事。我倒真是不明白魏其侯等人到底在做什么。”于是皇上问在朝的大臣们:“他们两人谁的话是对的?”御史大夫韩安国说道:“魏其侯说灌夫的父亲为国捐躯,灌夫手持画戟冲到安危难料的吴军之中,身受重伤几十处,在全军中声名赫赫,这是天下的勇士,他并没有犯下特别大的罪过,只是因为多喝了几杯酒而引起了口舌之争,是不应该加上其他的罪状来判处他死罪的。魏其侯的话不错。丞相说灌夫同奸猾之徒结交,欺凌平民百姓,家产累计达亿万,横行颍川一带,欺辱皇族,这就是所谓的‘树枝比树根大,小腿比大腿粗’,其后果若不是折断就是分裂。丞相的话也不错。希望英明的皇上自己裁决这件事吧。”主爵都尉汲黯支持魏其侯。内史郑当时也觉得魏其侯说得对,但后来不敢坚定地回答皇上。其他人都不敢回答。皇上怒斥内史道:“你平日多次议论魏其侯、武安侯的长处还有短处,现在当廷辩论,你却像驾在车辕下畏首畏尾的小马,我将把你们这些人一并杀掉。”马上起身结束朝会,入宫侍奉太后进餐。太后也已经派人去朝廷探听消息,他们已将廷辩的情况详细地向太后报告了。太后大怒,不肯吃饭,并对皇上说:“现在我还活着,别人就敢这样作践我的弟弟,等我死之后,他就会被当作鱼肉一样任人宰割了。况且皇上怎么能像石头人一样呢!现在皇帝还在,这班大臣就应声附和,假使你死了以后,这些人中还有可信赖的吗?”皇上向太后道歉:“只因这两人都是皇室的外戚,所以才当朝辩论有关他们的事。不然的话,这不过是一个狱吏就可以解决的问题。”当时郎中令石建向皇上分别谈了魏其侯、武安侯两个人的事情。

    武安侯退朝后,出了停车门,招呼御史大夫韩安国一同乘车,生气地说:“我和长儒你共同对付一个老家伙,你为什么首尾两端?”御史大夫过了好长时间才对丞相说:“您怎么这么不自爱自重?魏其侯毁谤您,您应当脱帽解印,辞职回家,对皇上说:‘我因为是皇上的心腹,侥幸当了丞相,本来就是不称职的,魏其侯说得都对。’您这样做的话,皇上必定会赞许您有谦让的美德,不会让您辞职。而魏其侯一定会因为内心惭愧,闭门咬舌自尽。现在人家诋毁您,您也毁谤人家,这样互骂好比与商人或是女人吵架,多么不识大体啊!”武安侯认错道:“争辩的时候太性急了,我没有想到应该这么做。”

    因此皇上派御史按照文书记载,追查灌夫的罪行,结果与魏其侯所说的有颇多不相符的地方,因此魏其侯犯了欺君之罪。他被弹劾,然后被拘禁在都司空里。

    孝景帝时,魏其侯曾收到遗诏,遗诏上面写道:“假如你遇到不便的事情,可以不按常规,把你的意见呈报给皇上。”到此时,魏其侯被拘禁,灌夫将要被灭族,情况一天比一天紧急,但大臣们谁也不敢再向皇帝进谏。魏其侯便让侄子上书禀告遗诏的事,希望能再次被皇上召见。文书呈送皇上,可是查遍了尚书保管的档案,并没有景帝的遗诏。这道诏书只收藏在魏其侯家中,由其家臣盖印加封。于是又弹劾魏其侯伪造先帝遗诏,论罪应该被斩首示众。元光五年十月间,灌夫及其家属全部被处决了。魏其侯很久以后才听说这个消息,悲愤万分,患了中风病,准备绝食至死。后来有人听说皇上并没有杀魏其侯的意思,魏其侯又恢复饮食了,医治疾病,决定不寻死了。此后又有恶毒诽谤魏其侯的流言蜚语传到皇上耳中,因此于当年十二月的最后一天,在渭城大街上将魏其侯斩首示众。

    这年春天,武安侯病倒了,总是叫喊着服罪认错的话。让能看到鬼的巫师来给他看病,巫师说看见魏其侯和灌夫两个鬼魂守着武安侯,要杀死他。武安侯死了。他的儿子田恬继承了爵位。元朔三年,武安侯田恬因穿短衣入宫,犯下不敬之罪,封国被废。

    淮南王刘安图谋反叛的事泄露了,被治罪。淮南王上次来朝廷时,武安侯担任太尉,当时他去霸上迎接淮南王,对淮南王说:“皇上没有太子,大王您是最贤明的,又是高祖的孙子,如果皇上驾崩,不是大王您继承皇位,还应该立谁呢!”淮南王听后十分欢喜,送给武安侯许多黄金财物。皇上自从魏其侯事发时就不觉得武安侯是对的,只是碍于王太后的缘故罢了。等到听说淮南王送给武安侯黄金财物的时候,皇上说:“倘若武安侯还活着,该被灭族了吧。”

    太史公说:魏其侯和武安侯都是靠着外戚的身份而身居显要官职,灌夫因为一时的冒险立功而于当时名声显赫。魏其侯是由于平定吴、楚七国叛乱而被重用;武安侯则是因利用了皇帝和王太后共同掌权的机会而得以显贵。然而魏其侯真是太不懂时势的变化,灌夫不学无术又不知谦逊,这两个人互相庇护,酿成了这场大祸。武安侯仗着显贵的地位而且喜好玩弄权术,为了一杯酒的怨愤,就陷害了两个有才能的人。唉,可悲啊!灌夫迁怒于别人,自己的性命也不长久。灌夫得不到百姓的拥戴,终究被恶言中伤。唉,可悲啊!灾祸就是这么来的啊!

    李将军列传

    李将军名叫李广,是陇西郡成纪县人。他的先祖是李信,是秦朝的将军,就是追击并俘获了燕太子丹的那一位将军。他家原来在槐里,后来迁居到成纪。李广家族世代传习射箭之术。孝文帝十四年,匈奴人大举入侵萧关,李广作为良家子弟参军抗击匈奴,因为他善于骑射,斩杀、俘虏了众多敌人,所以被任命为中郎。李广的堂弟李蔡,也被任命为中郎。他们两人又都担任武骑常侍,年俸八百石。李广曾跟随皇上出行,常冲锋陷阵、抗击敌人以及格杀猛兽,文帝说:“可惜啊,你没遇到好机会!如果你生于高祖的时代,封个万户侯还在话下吗!”

    到孝景帝刚即位时,李广担任陇西都尉,后又调任骑郎将。吴、楚七国叛乱的时候,李广任骁骑都尉,跟随太尉周亚夫攻打吴、楚叛军,他在昌邑城下夺了敌人的军旗,因此立功扬名。但因为梁孝王私自授给李广将军印,所以回朝后,没有受到朝廷的封赏。后调任上谷太守,匈奴人每天都来与其交战。典属国公孙昆邪哭着对皇上说:“李广的才气,举世无双,他自恃有本领,屡次与敌人正面作战,我担心这员良将会牺牲。”于是他又被调任为上郡太守。以后李广历任边境各郡太守,又被调任为上郡太守。他曾担任过陇西、北地、雁门、代郡、云中等地太守,一直都以奋力作战而闻名。

    匈奴人大举入侵上郡,天子派来一名受宠的宦官跟随李广领兵抗击匈奴。宦官带几十名骑兵纵马远驰,遇上三个匈奴人,就和他们交战,三个匈奴人转身放箭,将宦官射伤,几乎杀光了他手下的那些骑兵。宦官逃回去找李广,李广说:“那一定是匈奴的射雕手。”于是李广带上一百名骑兵去追赶那三个人。那三个人没有马,正在徒步前行。走了几十里路,李广命令他手下的骑兵左右散开,他亲自去射那三个人,射死了两个,生擒了一个,他们果然是匈奴的射雕手。把幸存者捆绑上马之后,远远望见有几千名匈奴骑兵在靠近。他们看到李广,以为是汉朝诱敌的骑兵,都非常吃惊,跑到山上去摆好了阵势。李广的一百名骑兵也都大为惶恐,想往回飞奔。李广说:“我们离大军有几十里地,照现在这种情形,我们只要一跑,匈奴大军必然要来追击射杀,很快我们就会被杀光的。现在如果我们停留不走,匈奴人一定以为我们是来诱敌的,必定不敢来攻击我们。”李广下令:“前进!”骑兵进到了离匈奴人的阵地大约还有二里的地方停下来,李广又下令道:“全体下马,解下马鞍!”骑兵们说:“敌军那么多人,并且又离得这么近,如果出现了紧急情况,我们怎么办?”李广说:“那些匈奴人原本以为我们会逃跑,现在我们全都把马鞍解下来,那就表示我们不逃,这样就能让他们更坚信我们是诱敌之兵了。”于是匈奴骑兵最终没敢来攻击。

    有一名骑白马的匈奴将军出阵来监护他的士兵,李广上马带着十几名骑兵奔跑着射死了那个骑白马的匈奴将军,之后又返回自己的骑兵队,解下马鞍,让士兵们都把马放开,随便躺在地上。这时正值黄昏,匈奴军队始终觉得这件事奇怪,不敢上前攻击。到了半夜,匈奴人以为汉朝在附近有伏兵,想趁夜偷袭他们,于是匈奴大军便撤离了。第二天早晨,李广才带骑兵回到大军中,由于大军不知道李广去了哪里,所以没有前去接应。

    过了很久,孝景帝去世,武帝即位,武帝的近臣都认为李广是一员名将,于是李广由上郡太守被调任为未央宫的卫尉,程不识也做了长乐宫的卫尉。程不识和李广过去都曾任边郡太守,领军屯驻在边境。等到出兵攻打匈奴之时,李广行军作战没有严格的行列阵势,而是靠近水草丰茂的地方屯兵,停宿时人人均可自便,夜里也不打更自卫,军中幕府的各种文书簿册都很简约,然而他也远远地设置了哨兵,所以从未遭到过危险。

    程不识整饬队伍编制、行军队列以及驻营阵势,夜里打更自卫,文吏处理军中簿册要到天明,军队得不到充分的休息,但也不曾遭遇危险。程不识说:“李广治兵过于随便,然而万一敌军突然进犯他,他就无法招架了。而他的手下倒也安逸快乐,都甘心为他拼命。我军虽然军务繁乱,但是敌人也没有办法来侵犯我军。”那时,汉朝边郡上的李广、程不识都是名将,然而匈奴人害怕李广的谋略,士兵也大多以跟随李广为乐而以跟随程不识为苦。程不识在孝景帝时由于屡次直言进谏而被封为太中大夫,他为人清廉,谨守法令。

    后来汉朝以马邑城引诱单于,派大军埋伏在马邑城两旁的山谷中,让李广任骁骑将军,归护军将军韩安国统领。当时单于发觉了,便逃跑了,汉军都没有立下战功。

    四年后,李广由卫尉升为将军,带兵出雁门关征讨匈奴。匈奴兵多,击败了李广的军队,生擒了李广。单于向来听说李广才能非凡,下令道:“俘获李广后一定要把活人送来。”匈奴的骑兵俘获了李广,李广当时受伤生病,他们就把李广放在两匹马之间,用绳编成网兜让他躺在里面。走了十多里地,李广装死,斜眼看到他身旁的一个匈奴少年骑了一匹好马,李广突然纵身跳上那少年的马,顺势把少年推下去,夺走了他的弓,策马向南飞奔数十里,重又遇到他的残余部队,于是带着他们进了关塞。匈奴发动几百名骑兵来追捕他,李广边逃边拿起那少年的弓箭射杀追来的骑兵,因此才得以逃脱。于是他回到了汉朝,朝廷把李广交给执法官吏。法官判决李广损失、伤亡人马太多,他自己又曾被敌人活捉,罪当斩首,李广用钱赎了死罪,被贬为平民。

    转眼间,李广已闲居在家数年,李广在家与已故颍阴侯灌婴的孙子灌强隐居在蓝田县,常去南山打猎。曾于一天夜里带着一个骑士外出,和别人在乡间饮酒。回来时到了霸陵亭,霸陵尉喝醉了,大声喝斥李广,禁止他们通行。李广的随从说:“这是前任李将军。”霸陵尉说:“现任将军尚且不得在夜间出行,更何况是前任呢!”便把李广扣留在霸陵亭下住了一宿。没过多久,匈奴人入侵杀死了辽西太守,打败了韩安国将军,韩将军被调到右北平。这时天子就召见李广,拜他为右北平太守。李广当即请求让霸陵尉随他赴任,到了军中后就把他杀了。

    李广驻守右北平,匈奴人听说后,称他为“汉朝飞将军”,躲了他好几年,始终不敢入侵右北平。

    一次李广外出打猎,看见草中的一块石头,以为是老虎便向它射去,石头被射中了,箭头都钻进石头里了,过去一看,才发现是石头。接着再射,终究不能再射进石头里了。李广在各郡驻守时,听说哪里有老虎,常常亲自去射杀。等到他驻守右北平时,一次去射虎,老虎跳起来弄伤了李广,李广最终也把它射死了。

    李广为官清廉,得到赏赐后就分给他的部下,他总与士兵在一起吃喝。李广一生做二千石俸禄的官达四十多年,家中并没有多余的财产,也始终不提置办家产的事。

    李广身材高大,长臂如猿,善于射箭是他的天性,即便是他的子孙或别人跟他学习,也没人能赶得上他。李广口拙少言,与别人在一起时就在地上画军阵,比试箭术的疏密、准确,输了的人罚酒。他专以射箭为消遣,一直到死。

    李广带兵,遇到缺粮断水的时候,看到有水了,不是所有士兵都喝到水,李广不靠近水;不是所有士兵全吃上饭,李广不吃一口饭。李广对人宽厚和缓,从不苛刻,因此士兵们都爱戴他,乐于为他效力。李广射箭的方法是:一看到敌人急速逼近,如果不在数十步之内,他估计射不中就不会射箭。只要一发射,敌人立即应声倒地。正因为如此,他领兵时有好几次被困受辱,射杀猛兽时也曾被猛兽所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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